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30章 画中娇(下)
    先帝驾崩后,礼部拟谥号为“和”,史称“禹和宗”。

    属于是实在找不到啥好词了。

    作为先帝的小老婆之一,且是混出头的小老婆,她非常能理解礼部的难处。

    年幼之时,徐观音便因父亲犯错而举家没入掖庭,从七岁到十四岁都在干粗活。后来在为宫里娘娘送信时偶遇明宗,被提拔成了御前宫女,十八年前十七岁,随着皇位一起给了先帝,孩子怀了四没了仨,只剩下二十一岁时生下的独苗苗。

    然后这棵独苗苗登基了。

    古人有言,兵贵精,不贵多……

    书案上的剩下的三幅画,都是先帝后宫的其他妃子。

    袁明学只瞅了中间那张一眼,便把整张脸皱得像个脱了水的橘子:“哟,娘娘存着那腌臜人的画像干嘛啊?大白天的,多么晦气!”

    画中人的衣服上绣着姚黄牡丹,怀里捧着一株绿梅,头上戴着玫瑰金簪,手上戴着长长的宝石护甲,耳边是菊花耳坠,眉毛又细又长,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容。

    正是冷宫里被废黜的继后,吴如薰。

    太后也着实不想见这张脸,一天到晚嘟着个嘴,当年在后宫为非作歹,极尽铺张浪费之事不说,还间接害死不少嫔妃与皇子公主。废为庶人算她运气,合该千刀万剐!

    但讨厌归讨厌,正事还是要说的。

    “晦气是晦气,过后束之高阁也就算了。当年以红叶为盟,为白家姑娘定下了五门上好的亲事,就等着她及笄后亲自从中挑选一个作为夫婿。其他几个也就罢了,那定国公府……偏偏是吴如惇生的儿子当了世子,若真嫁过去,日子怕是难熬了。”

    吴如惇是吴如薰的妹妹,吴家几乎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和高官内宅的女人。不仅个个当妾,还把妾当出了心得、当出了秘籍,不仅吴如薰是侧妃入的王府,吴如惇也是继室入的定国公府。

    当初定国公夫人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两个嫡出的健壮儿子继承爵位。不想那吴如惇入府后,两位公子竟相继离世,世子之位也就到了吴如惇儿子身上。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偏生吴如惇将姐姐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张口就是“本夫人百口莫辩”,逼急了更是直接指天赌咒发誓,一口一个“你相信公允之道吗”。弄得有心讥讽的人满头雾水,只能悻悻而归。

    唉,话说,她公爹死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内禁止婚娶,她这个便宜老公死后竟然将孝期延长至三年……

    提起吴如薰,袁明学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厌恶比太后更要浓烈万分。他冷哼一声,道:

    “依奴才拙见,这定国公府小世子根本就不配娶白家姑娘,两人最好是见也别见,婚约也直接废除。娘娘,您挑个日子给定国公府赐婚就是了,专门挑那种家世好又泼辣的姑娘嫁过去,好好治一治这吴如惇。”

    太后轻咳一声,摇头:“哀家何尝不想呢?只是吴家人着实阴毒,定国公宠爱娇妻,想必也是个一等一的糊涂虫。真嫁个泼辣的贵女过去,指不定会被活活磋磨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可不干这事。”

    既然无法解除婚约,那么再多忧虑都是无用的。袁明学跟了徐观音这么多年,最知道如何缓解她的忧思,见那黛眉紧蹙,不禁柔声道:

    “娘娘放心,白大夫是国之栋梁,舒夫人也聪颖绝顶。他二人的女儿又怎会愚笨到看上这种人家呢?咱们不必太担心这个,且慢慢看吧。”

    他说的不无道理,太后眉头舒展了些,将那吴如薰的画像收起后随意找了个地方扔着,将排在她前头的画像移了过来。

    面对这张画,袁明学的眉头依然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是先帝的元后……虽然比庶人吴如薰稍像人些,也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她手里的人命也不少,可惜修为不到家,因着心虚,又因为吴如薰多番挑衅,最后竟是疯癫病死。临终时还口口声声地诅咒着先帝呢,丧仪也出奇简陋,才花了二百多两银子,差点就一床破席子裹着送到乱葬岗了……”

    太后唏嘘不已,这位元后六次怀孕却要么流产要么死胎,有个养子还骤然生病,对着宫中其他有孕的嫔妃嫉妒成魔,频频下手,若不是她机智,怕是连最后一个儿子都保不住。

    说起来……宫中但凡怀孕的妃子,总是不明不白的流产,生下来的也大多不健康,不知到底是两位皇后出手太多太快,还是先帝自己身子有问题啊……

    这想法过于大逆不道,以至于徐观音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摇摇头,把元后的画像也丢到一边,拿过最后一张画。

    看着最后一张画,两人的脸上终于都有了些笑容。

    月皇贵妃,陆春,小字亭嬿。

    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画中女子美貌不凡,气质娴静温婉,仪态端庄,双目炯炯,有一股顽强的生命力,让人望之心折,不由被其如同春风般温润人心的坚韧勇敢所感染。

    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数载留余香。

    抚摸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美人,徐观音想起当日的恩惠和帮扶,不由红了眼眶,道:

    “陆姐姐豁达宽厚,若不是她,我和你定会冻死在那个雪夜里,衍儿也难逃一死……可惜了,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好人,竟是红颜薄命,被那贱人一碗药给害了……”

    当年被吴如薰一碗牵机药害死的,不仅有月皇贵妃,还有她三岁的女儿和未出世的皇子;大概是她太受宠了,吴如薰太急了,徐观音也太傻了,竟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明目张胆地端着毒药,跑到人家的卧室里害人。

    袁明学和徐观音自微末时便相互扶持,彼此情义非旁人可比,自然是爱屋及乌。何况月皇贵妃福泽六宫,是个极好极善良的人物,但凡做下人的,没有一个不感念她的好处,是以悼念的情怀愈发真诚。

    “娘娘,您莫要伤心,陆娘娘的家人您都已经妥善安置了,既然他们执意要回巴蜀老家,强留是要不得的,您赐了那么多珠宝盘缠呢,足够他们下半辈子的吃喝了。”

    太后擦擦眼泪,点点头,将陆亭嬿的画像轻轻放下,左看右看,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

    “闻说镇守巴蜀的长庚君姓陆,陆姐姐也姓陆,也是巴蜀出身,不知她二人是否有什么亲缘关系。且白家姑娘也在巴蜀……”

    没人接茬,袁明学暂时离开,去通知守在厅内的小宫女传茶水糕点,等他回来时,太后已经收起了所有画卷,正闲坐在案前,对着一樽小小的鎏金香炉发呆。

    香烟袅袅,适才的悲伤、怨怼、愤怒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的神色很是平静,尽管双眼放空,却难掩通体的雍容贵气。

    这时候的她才是真正的太后,而不是“徐观音”。

    慈宁宫的寝殿采光极好,柔柔的光线铺在她风韵犹存的面容上,连那双博览群书的眸子都蒙昧了几分,室内仿佛弥漫着极浅而薄的雾气;虽然屋外还有薄雪未化,这一幕却让袁明学浑身暖融融的,觉得周遭寒意尽消。

    真好,他想着。

    和那个雨夜里约定的一样,他们都活下来了。

    以后的很多年很多年,都要这么活下去。

    地老天荒。

    良久,宫室中传来一声缥缈的话:

    “宣祁太医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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