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蜜橘的丫鬟虽然比仙桃略有城府些，到底也经不住刑罚，才夹了几息便嚎啕着招了个彻底。
在盛六娘狼狈而怨毒的眼神中，仙桃和蜜橘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抖落了个干净，字字句句骇人听闻，不仅陈玉颜听得悲愤填胸、险些晕死过去，连王夫人也气血上涌，几次差点把脏话骂出口。
从她们口中，断断续续还原了郑姨娘落水的前因后果。
“……我们家六小姐常说，妾就是贱，就是低人一等，所以妾生的孩子也贱……但是，但是，就在前些天，我们盛府庶出的四姑娘……却被承平伯夫人看上，请了官媒上门求娶，给她的嫡幺子当正妻……”
“是那个贱人蓄意勾引！是她不要脸！是她狐媚！”
蜜橘尚未说完，盛六娘忽而发疯似的嚎叫起来，又是一连串的脏词骂出口去；王夫人被她们主仆三人吵得头昏脑涨，连忙挥手示意禧嬷嬷去堵她的嘴。
刺耳的尖叫暂时止住，蜜橘哆哆嗦嗦瞄了主子一眼，咬牙继续道：“……因着这事，六小姐一直闷闷不乐。后来……后来，五小姐的婚事也定下了，甚至七小姐都有媒人来打听，唯独我家六小姐……无人问津……”
说到“无人问津”，盛六娘咬着破布，目眦欲裂，像条蛆一般在地上蛄蛹着，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开绳索，扑上去让蜜橘闭嘴，却被身边的两个婆子死死摁住。
有这么多仆人看管着，她的一切举动都只是无用功罢了，蜜橘扫了她一眼，不仅没有噤声，反而越说越胆大，越说越流利。
“小姐寝食难安，常常跟我们抱怨，说娶了庶出女儿的人家就是低贱，一个个不长脑子，也不怕臭了门楣……又常常猜测，说四小姐肯定蓄意勾引，做了些不顾名节的事，没准……没准还珠胎暗结，大了肚子，等不及了，才不得不把一个庶女娶进门去……”
这话光是听着就臭不可闻，陈玉颜身为庶女，只觉得有什么极腌臜恶心的虫子钻进了耳朵，顺着一路往她胃里爬，爬得她胃里泛酸，直欲作呕；忙用帕子掩住嘴，厌恶地道：
“行了行了！你家六小姐向来把嫡嫡庶庶含在口中，像拜了个什么神、创了个什么教似的，也不是头一天了。你说这些干嘛？和你们谋害我娘……我姨娘有什么干系？没的叫人恶心。”
蜜橘踌躇了下，刚要回答，仙桃为了少挨些打，抢先开口道：
“因为郑姨娘在她面前夸了四小姐！还说什么‘有福气’，‘才貌双全’，把我们小姐惹生气了，又不肯道歉，反而变本加厉，又说什么‘六小姐既然说她趋炎附势不择手段，想必您日后定会嫁一个清贫本分的人家，男耕女织，安稳度日’……”
“日”字出口，仙桃也心虚起来，嗓子眼仿佛被勒住，顿了半晌才补充完整：“……小姐听到这里，忍耐不住，一怒之下就让奴婢……推了她一下……”
说着又立刻补充道：“但我们真的没想把郑姨娘推到水里！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摔下去！我们，我们只是……”
还没说完，已是深深低下头去，羞愧得不敢见人。
“只是什么？我问你只是什么！”
陈玉颜气得眼泪簌簌往外掉，指甲狠狠抠着掌心肉，顾不得闺阁女儿的礼仪体面就要冲过去扇她，被绿菀和绿筠一边一个拦在椅子上，连声劝阻。
“三姑娘，您消消气，为了这种贱婢脏了手，不值得呀。”
“是呀，三姑娘，咱们夫人都在这儿呢，有夫人为您做主，您何苦自己动手呢。”
座上的王夫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墨，她瞪了眼盛家主仆三人，又瞪了眼陈玉颜，冷声道：“颜儿，你还是好好地坐着吧，一个千金小姐跑来跟这些下贱人置气，倘若传出去，成何体统？”
她可是巴望着家中八个女儿个个高嫁的，陈玉颜如此冲动鲁莽，岂非坏了大事？
再者说，郑姨娘到底无甚大碍，她们威远侯府也只能审讯丫鬟恫吓一番罢了。若是真的伤到了盛六娘……反而不好交代。
“母亲！”
陈玉颜心有不甘，哭喊了一句，但终究没敢再闹下去。她抬袖抹抹眼泪，抽抽噎噎的，却也算是镇定下来了。
见她听话，王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眸望向跪伏在地上的仙桃和蜜橘。
“你二人刚才说的话，可有半句欺瞒？”
她的声音淡漠冰凉，仿若屋檐下的冰凌柱，令人浑身发寒。
“夫人明鉴，奴婢不敢撒谎！不敢撒谎！”
蜜橘哭得泣不成声，仙桃也满脸惊恐，盯着蜜橘仍旧往外渗血的手指头看，哆哆嗦嗦难发一词。
“事后，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还说，当初季姨娘把白姨娘推下水都没事，郑姨娘还没儿子，没个撑腰的，就，就更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她二人吓破了胆，如同耗子般缩成一团。禧嬷嬷与王夫人对视一眼，拿着胶布走上前去，在她们红肿的嘴上又狠狠贴了一层，重新绑好，扔到角落里。
“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轮到盛六娘这个主谋了，王夫人的语气缓和几分，吩咐绿菀去抽出破布。
绿菀依言行事，将那块破布从盛六娘口中取下。抽手时却“啊”的一声，向后踉跄几步，举着被咬破的手指不知所措：“你……你是人还是狗？”
谁也没想到盛六娘居然会咬人，众人都把又震惊又嫌恶的眼神投向她，而她却“呵呵”两声，往地上用力啐了一口，吐出鲜红的唾沫。
狞恶的目光往屋子里环视一圈，陈玉颜被吓得向后缩去，而盛六娘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阴森诡异。
她的声音凉丝丝的，像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听在人耳中莫名的毛骨悚然：
“这两个贱婢的话，你们也信……呵呵，呵呵，就因为两个贱婢和一个贱妾，你们居然胆敢绑架六品官家千金！屈打成招是什么光彩事吗？物证呢？口供呢？人证也只是你陈家贱婢们的一家之言罢了，只要我打死不认，难道你们还能对我上刑吗？”
说着又嗤笑了一声，眼里露出轻蔑：“大不了，这两个贱婢我不要了，你们把她们打死吧！等到真死了，我再让我父亲去告你们个虐杀他人家奴之罪！哈哈！小妾就是贱，贱命一条，死了也白死，你们这样兴师动众的，是要弃礼教法度于不顾吗？哈哈！”
“你……你疯了？”
盛六娘这般言行，这般态度，王夫人简直以为她疯了，几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盛小姐，你莫不是发了癔症了？不仅唆使丫鬟谋害我威远侯府的妾室，还说出这种污糟话来！你，你……”
平日里的盛六娘，木头似的一个人，偶尔说些话虽然也不阴不阳地惹人嫌，可像今天这样耸人听闻的言论，她还是第一次说给众人听。
她此时很想把奚大夫传过来，传过来给盛六娘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
无论王夫人怎么说，盛六娘都只是冷笑，斜眼睨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似乎是吃准了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她才没有疯呢！不过是多年夙愿化为泡影，受不了落差，又不敢明争，只能找弱者泄愤罢了。”
蓦然间，一道清朗的少女声音响起，随即便见一道窈窕纤柔的身姿跃进门内，肤若凝脂，柳眉如烟，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浅蓝罗裳上云纹勾勒，清新淡雅的韵味把这屋内污浊的空气都驱散了些。
“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陈玉凝，她俏皮地朝陈玉颜眨了眨眼，冲后面一招手，厉声道：“把人带上来吧！”
说完，她哼着小曲儿走到王夫人身边，绿筠给她搬了个杌子坐下。
陈玉凝一出现，盛六娘眼中嫉妒的血色更浓重了些；但当她看清被五花大绑捆着扔进来的那几个婆子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心中涌起狂风暴雨——
怎么回事，盛家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怎么了？盛六小姐，你怎么连脸色都变了？”
见她脸色煞白，王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嘲讽道：“你不会以为我们威远侯府这么蠢，会白白地让你逃了去吧？盛六娘！这次可是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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