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说什么？”
陈玉颜最先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看盛六娘，又看看王夫人，几乎失态：
“她不是祖母的外孙女吗？当年姑姑嫁去盛家，不幸早逝，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才被祖母爱如珍宝，她……她怎么又成了庶女呢？”
这简直颠覆了她十五年来的认知，不仅陈玉颜把持不住，连陈玉凝都听得失神了，跌坐在凳子上半天不发一语。
她这才意识到，偌大个静晖堂里，除了王夫人的心腹丫鬟嬷嬷们外，剩下几个粗使婆子也都是用老了的家生子，耳朵堵的严严实实，摆明了不叫她们听了一语去。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隐隐浮现，陈玉凝悄悄攥紧了帕子，微微蹙眉：看来，今天这场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姑姑？你们姑姑生的真正的六姐儿，十年前就死在堰州了！你们眼前这个假六姐儿，是盛家姑父外放时，在堰州竹山县养的外室生的女儿！”
王夫人冷笑几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盛六娘，轻蔑不已：
“嫡女？我看你是真没读过书啊，居然连‘以庶冒嫡’的罪名都不知道！你生母伍氏和六姐儿双双暴毙，我那小姑子心善，见你孤苦无依，回京述职时竟抱了你去，认作自己的女儿，把两家人蒙骗至今！”
有了盛老爷继室卫夫人的鼎力相助，什么陈年旧事、暗室亏心，桩桩件件无不手到擒来，几乎把盛六娘的老底给摘了个干净。
从前有盛老夫人处处维护盛六娘，盛老爷也糊里糊涂地宠爱幼女，威远侯府的人敢怒不敢言；这下好了，盛老夫人去寺庙上香了，现成的滔天罪证，新仇旧恨一起上，看她安敢不服！
王夫人得意极了，越说越觉得畅快淋漓：
“盛六娘，你这个冒牌货没想到吧？姑太太抱走你的时候就留下了信物，逝世前更是把来龙去脉写在信中，让身边的嬷嬷在你出嫁前告知一切，而那封信，此刻正在我手中！”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封口处的印泥呈现暗褐色，显然已经存放多年了。
“说起来，你还真是幸运。虽然投胎在外室的肚子里，生母还在你四岁时暴毙了，却阴差阳错，补了正室嫡女的缺，反倒白赚了这么多年的风光。”
尤其是，连负责存收信件的那个老嬷嬷，都在几年前意外去世了。
若不是卫夫人早就提防着这个过于早慧的继女，真相怕是将永远无法得见天日。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那伍姓外室。
唉，她虽然没名没分，但既然侥幸生了孩子，无论男女，日后盛家祠堂里也得供个她的牌位，写上生卒年和所出，子孙后代四时祭拜，九泉之下也能收些香火。
可是，既然孩子被无声无息地过继给了陈夫人，那伍姨娘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除，她当过母亲的事实将无人知晓，苟活一世，辛勤耕耘竟是换不来半分收获……
这种独属于女子的痛苦，让屋内所有女眷都黯然了几分。
“我姑且还叫你一声‘盛六娘’吧，”王夫人顿了顿，继续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能由庶变嫡，本是你的造化，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居然靠着拾来的嫡出身份欺压庶出姐妹，还把亲姐姐逼到自尽的份上！盛六娘，你该当何罪？！”
何罪？她们居然敢给她定罪？
就为了一个庶孽？
盛六娘趴在地上，过往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闪过：竹山县、盛京城、盛府、威远侯府、承平伯府……无数景物交织流转，令人眼花缭乱。但在这繁杂的一幕幕中，有个东西是她无论如何也规避不了的：
一张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女人面庞。
那是她的生母，是“盛六娘”这副皮囊的生母。
易真真已经快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穿越来的了，有时候——尤其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的时候，望着菱花镜里杏眼琼鼻、娇俏可爱的盛六娘，她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叫“易真真”的前世，一个粗丑肥胖，同样生着胖手胖脚的前世。
但，午夜梦回时，她还能记起伍姨娘。
与其说是“记起”，不如说是“看到”吧。
那死状太过清晰，太过鲜明，太过刻骨铭心。
——她是被易真真毒死的。
带着现代成熟女性的记忆穿成稚子，易真真很快就嫌弃上了自己这个温柔懦弱、连正经姨娘都不算的生母。
当身为正头娘子的陈夫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嫡出”这两个字像一块涂满了金漆的匾额，瞬间勾住了易真真的心魂。
陈夫人和她同岁的女儿死了，急病暴毙。
盛老爷升官了，要回京述职。
伍姨娘无媒无聘，是街上卖身葬父的孤女，回了京城也只能是最低贱的侍妾。
没有娘家，没有地位的，侍妾。
伍姨娘当妾，是她自甘堕落。
可她易真真怎么能有个当侍妾的娘呢？
她易真真怎么能是庶出呢？
她堂堂穿越女，怎么能比愚蠢又无知的古代女性更低等呢？
砒霜难买，耗子药唾手可得。
只要在米粥里下上一点儿……一条二十岁的人命就没了。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是那么无辜，那么可怜，在生母的尸体前哭成了泪人儿，陈夫人丧女不久，自感同病相怜，于是义无反顾地把她带回了京城，谎称她就是“盛六娘”，只不过半年未见，略微有些变样。
就这样，易真真美美接受了“盛六娘”的一切，她就这么过呀过，得到的越来越多，想要的也越来越多，直到……
东窗事发。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盛六娘，我就是嫡女，我是嫡女……”
盛六娘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禧嬷嬷上前拉开她的裤管，小腿上露出一块花瓣形状的胎记。
和陈夫人信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
诬陷盛四娘的小丫鬟也被打个半死拖了出去，接下来是帮忙买药的仙桃、蜜橘，在声声哀嚎、求饶中被藤条抽得鲜血淋漓。而这一切的主使者，幕后黑手盛六娘，就这么了无生气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没有，我没有……都是她们活该……她们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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