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41章 牝鸡司晨
    这话正中陈玉颜的心坎,她面露忧愁之色,嗫嚅道:

    “这确实不是我一个庶出晚辈该考虑的……只是,上次祖母还把我叫过去,提起我姨娘母家那位十六岁的表姐……”

    郑姨娘虽然是王夫人婢女出身,娘家哥哥却在十年前被提拔成了掌柜,如今也有数千两银子的家产,膝下还有一品貌端正的爱女。

    那位郑家表姐偶有一日上街挑选绣线,不知怎么的,撞见了陈家大房的长子,竟被拉了袖子当街“叙旧”,大声呼喊路人相助才得以逃脱。

    次日,盛老太太就把郑姨娘叫到自己屋内,开口便是讨要郑家姑娘给大房长子做妾。

    清白人家的女儿,哪有给平民做妾的道理?

    “我姨娘怎么可能应下呢?当场就挨了个耳光,罚跪了半日,还是夫人赶来救下的。紫钗,这事儿你也知道。再加上今天的事,祖母怕是又要闹了……”

    今日之事的细节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侯府和盛家的纠葛。紫钗脑海中也一团乱麻,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嘴里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那郑表姐,不会真的要给大堂哥做妾吧?陈得旺那个登徒子,哪里配娶我表姐呢?可是祖母她……”

    “小姐……老太太那边,自有老爷和夫人去制辖,王舅爷和郑舅爷也都不是好惹的,兵来将挡的事,关咱们什么理呢?”

    紫芝在一边听了这半会儿,又累又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插嘴道。

    “您只管顾好您自己就行。从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他人瓦上霜冻再厚,也不是咱们该管的。”

    这话听起来耿直,细想起来也确实在理。陈玉颜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又得了丫鬟的提点,便也就停了庸人自扰,胡乱吩咐几句让紫钗守夜,乖乖睡下。

    ……

    朝中并不安稳。

    陈擒虎的实权官职只是从六品,大禹朝规定,凡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立足于常朝之上。是以他虽在官场浸淫近二十年,仍然没什么得见天颜的机会。

    新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临朝称制,已有三年了。

    隔着厚厚的珠帘,徐观音端坐在凤椅上,敏锐地察觉到今日怪异的气氛。

    钦天监监正直直立在队伍最末,手捧玉笏板,低眉敛目,却隐隐有着蠢蠢欲动的架势。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臣钦天监监正吴才弼,有要事启奏!”

    随着这道略显尖利刺耳的嗓音响起,本就寂静的金銮殿更是连根银针落下都掷地有声。

    “吴卿家有何事?但说无妨。”

    吴才弼额头沁出些许冷汗,硬着头皮道:

    “回禀太后。臣近日夜观天象,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星月交辉,帝星不明;且日暮时分云气西袭,晦暗不明,是夜便有客星犯御座之象。”

    “盛京繁华已久,近来却突逢瘟疫,又有天象不祥,人间若不加以遏制,只恐会有星流震散之数……”

    说到此处,他的神情越发严肃凝重:“兹事体大,非同小可,还望太后早作决断。”

    “决断?什么决断?”

    徐观音皱了皱眉头,道:“此天象是何指意?若是需要祭祀,礼部尚书——”

    “启禀太后!此乃牝鸡司晨之象!”

    猝不及防之下,吴才弼抛下笏板,倒头便拜,声辞凄厉,似乎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女主临朝,瘟疫四起,是为天罚!愿太后还政于陛下,整肃朝纲,匡扶社稷,保黎庶免受涂炭之苦!”

    “什么!”

    饶是徐观音再淡定沉稳,闻言也禁不住惊讶地站起身来。她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帝,凤钗流苏飞起,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皇帝却比她更为吃惊,他张大了嘴,满脸愕然地盯着吴才弼,像是在看什么暴起的怪物。

    十四岁的少年,纵然生在皇家,又经历了腥风血雨的宫斗,在朝廷事务上却还未亲自上阵过。

    暂时也不想上阵。

    母后还政?

    还给谁?

    ——不会是还给他吧?

    萧永衍愣愣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吴才弼,通身已沁了薄汗。

    短暂的一瞬间——无比漫长的一瞬间——后,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大臣们噤若寒蝉,没有人跟随吴才弼跪下请愿,但几十双微微垂下的眼睛却瞪得如铜铃一般,观察着殿内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按捺下心中的惊惶与苦涩,萧永衍终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淡道:

    “吴卿家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三年以来,我大禹国在母后的治理下,井然有序,国泰民安。天上偶然异动,人间何必大动干戈,闹出些不该有的动静来。”

    “陛下!老臣——”

    “吴卿家!先帝在位时,水患有之,地动有之,病疫有之,兵乱有之,那时你怎么不跳出来说先帝男主祸国,要他传位于废太子呢?”

    见吴才弼还欲再说,萧永衍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惑众妖言,忙搬出先帝这座大佛——谢天谢地他这老豆足够昏庸——,疾言厉色一通训斥,试图阻止他再说下去。

    “可是……”

    吴才弼不死心,还想强辩。

    “放肆!”

    徐观音端坐凤椅,冷脸看他们说了一个来回,终于忍耐不住,厉声喝道:

    “——圣人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先祖设立钦天监,尔等当以观察天象、制定历法、推算节气为己任,怎么如今却胡言乱语,妄图以怪力乱神之说,干涉朝政!霍乱纲纪!”

    说罢,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朝着吴才弼的脑袋狠狠扔去:

    “传哀家旨意!原钦天监监正吴才弼,罔顾律法,擅自揣测天机,蛊惑人心,败坏朝纲,罪无可恕,现革除监正一职,廷杖二十,押解入狱,待候审问!”

    这一番变故实在来得太快,群臣哗然,身为首辅的徐介则更是惊骇,紧张得双手颤抖,连笏板都差点拿不稳。

    谁都料想不到,堂堂一朝太后居然会当朝发作,且如此不留余地!

    吴才弼被砸得头破血流,好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已有御前侍卫一边一个,不顾哀嚎求饶,将他径直拖走了。

    惨嚎自宫门外远远传来,徐观音深吸口气,没有理会前方侧边的新帝,站起身来,掀开帘子,缓缓扫视了殿内群臣一遍。

    她的面庞苍白而清瘦,眸子里带着几分疲倦和冷漠,目光却坚毅有神:

    “诸位爱卿,今日之事,你们怎么看?”

    话音刚落,朝臣们齐刷刷跪倒一片;徐介则有口难言,浑身抖如糠筛,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还有谁,和吴氏罪人一样,认为哀家身处此地是牝鸡司晨、越俎代庖?还有谁认为哀家当还政于陛下?还有谁!”

    见无人应答,她慢慢笑了下,眼中寒气愈甚。

    “母后!”

    萧永衍急了,他只恨自己名义上贵为天子,又当着朝臣们的面,不能亲自下跪以平生母的愤怒。

    一群蠢货!他娘就他一个孩子,还能害亲儿子不成?

    什么牝鸡司晨,明明就是太后不好惹,主少国疑,这群臣子一个个地争当护国公!

    “母后,此乃庸人庸言,不可听之啊!切莫因其动气,否则损伤凤体,万金难赔啊!”

    “母后——”

    他焦灼地唤了一声,正准备开口挽回局势。

    可就在这时,徐观音却忽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罢了,罢了,哀家真是糊涂,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这种要掉脑袋的事,纵使有人真心这么想,又有谁会承认呢?”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缓缓走进珠帘中。

    太后的身影又朦胧了。

    “退朝吧。”

    徐介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恭声道:

    “臣等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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