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
“是吗。”
谈话结束,两人之间气氛逐渐有些冷凝,一个带路不再言语,一个低头跟随似装心虚。
暮沼步履轻盈,亦步亦趋地跟在景肆玖身后,低垂的眼中不知思考着什么,在对方询问时隐瞒下了令牌之事。
申时将过,太学所吹起阵阵寒风,间或夹杂着一股泥泞碾碎桃瓣的湿气,在阴测测的走廊上显得格外阴冷。
暮沼裹紧了身上景肆玖的外袍,试图以此汲取袍上未散尽的温度。
穿过朗朗读书、以经论典的学室,到达太学所中心书阁时,暮沼听到景肆玖突然冷笑一声,手一用力,揽过毫无防备的她,躲开了书阁门扉上的机关短箭。
周遭除了风吹和箭矢入地的响声,静谧到可以清晰听闻暮沼不稳较快的心跳。
“暮先生可是怕了。”
肩上的手未曾移开,景肆玖的另一只手更是触碰到了暮沼怀里的令牌,两人相对而立,近在咫尺,呼吸都纠缠难分,暮沼紧紧拉着景肆玖的衣襟,指尖都因为用力蹿出了粉白之色。
“小机关罢了,不至于,暮先生莫不是向吴某隐瞒了其他东西,所以心虚吧。”
暮沼强忍低下头去的动作,苦笑摇头:“并未。”
“互相猜忌岂不犯了合作大忌。”
景肆玖不信,却也不为难她,清越的声线在暮沼耳侧响起,难辨其是否夹杂深意。
“的确是大忌。”
随即松开了手,放过了暮沼。
所以这茬应是翻篇了,暗叹对方无意之举都能发现自己的异常,她只能更加小心行事了。
书阁中抬眼望去全皆排列整齐、拔地高起的书橱和悬挂木架,室中焚香炉多为龟甲制作,分布方位分别镇于四角,镇宅占卜之用吗?
察觉到背后景肆玖的目光,暮沼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靠近龟甲正欲细探,景肆玖便点了点脚下的地砖。
“那是障眼法,碰了只会触发机关,真正的线索就在脚下。”
暮沼收回打量的视线,一副恍然大悟故作崇拜的模样,连笑容都仿佛带上了几分真心。
“王爷聪慧过人,非我等可以比肩。”
奉承话被无视了个彻底,景肆玖抬脚走到书阁的西北角,悬挂木架上有触地的一根方柱,上面雕刻着百种祈神样式,却是极少见的。
只见他站在柱子前,将上面的纹样旋转打乱……
地砖以木架的方柱为中心,直直向下凹进,发出一阵酸牙涨头的喀啦声。
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纷纷移开,露出里面遮掩的地道来。
五六个大大小小的铁青色细齿出现在下方的阶梯处,好几个仍在哗啦啦运转着。
“竟然在书阁……”
何奇胆大包天,在国子监太学所的书阁之中设计了这么一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暗道。
小学子无声息返回太学的线索,找到了。
……
地道很深,光阶梯都四十有余,向下走时有股子往上吹的寒风,下面有股浓厚的水汽,发出呼呼的声音,随着步步下去的动作掀起两人的衣袍,让暮沼冷得打一哆嗦。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前面只穿着内袍和里衣的景肆玖,对方将外袍给了她,他可当真抗冻。
很快两人走完阶梯,暮沼脚刚落地,靴子踩进水坑中,头上的地砖便缓缓合上,只剩下无尽的黑暗,突发的情况让暮沼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无从判断方向。
她更甚连景肆玖的位置也不确定了。
“吴家小子,你在哪?”
情况突然,暮沼不确定是否有人藏匿在黑暗中,不能暴露景肆玖,只得唤了唤对方来国子监准备的假身份。
“大抵是你前方靠右位置。”
顺着声源暮沼伸出胳膊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挪腾,约莫四丈多还未碰到人,疑惑开口问道:“为何我还未寻到你?”
“向后退退。”
下意识听从对方指挥,暮沼直直向后退了一步,竟是直接撞进一个微热的怀里,景肆玖扬起的长发拂过暮沼后颈肌肤,轻轻柔柔的,紧随着就听他带笑的语调在暮沼耳侧响起,又被黑暗的地道无限放大。
震得暮沼心头狠狠一跳。
“暮先生怎么如此热络,对在下三番两次地投怀送抱啊。”
这人,当真是个混不吝、流氓胚子。
昨个是自荐枕席,今天又是投怀送抱,花楼熟客果真不是冤枉了他。
暮沼稍有抓狂,向前一步退离他怀中。
“太黑了,我看不清。”
是压根看不见,不能视物。
“并无轻薄之意。”
而且你方才还在生着气,怀疑我。
现在又突然这般轻佻,越安王,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是京城混子、花街常客、君王宠臣?
还是运筹帷幄、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才是真的你。
两人之间静默片刻,景肆玖轻叹一声:“玩笑话,莫要生气。”
轻飘飘一句话让暮沼胸口一闷,这人着实过分,刚还轻佻不知礼数,现又披上了墩墩君子之风,表里不一,总用玩笑话来招惹她,试探她。
混蛋。
暮沼因为自己的心乱而感到羞耻,觉得这是被惹急了,心里宽慰自己这没什么,这人的破嘴当初在越安王府不是都领教过吗,何必现在争个不快。
徒徒耽误了探案进度。
只是心里头如何想,开口还是很冲。
“莫要再开这种玩笑话,吴家小子,我再不论哪般,也是女子。”
虽入朝为官、抛头露面,上至朝堂,下至开封衙门,但我也是女子,不喜这般无厘头的荤话玩笑,这予我而言,是戏弄,是不尊重。
景肆玖顿了一下,思及暮沼话下之意,语气歉意认真道:“抱歉,是我之错。”
“还请暮大人原谅。”
哪怕是为试探,这般言语确实会为女子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是他之过。
“往后我不会如此这般了,诚心请罪,若暮大人心里头不痛快,觉得景某不可深交,那便是断了往来也无过。”
洞内窜起的寒风让暮沼禁不住吸了吸鼻子,抓着景肆玖的外袍,想到对方现在怕是更冷,稍作软化提醒。
“吴家小子冷得糊涂,这哪有他人。”
景肆玖明了暮沼不计较的态度后,心中发笑:“不要担心,我探查过了,有人时入口不会打开。”
“那可知道通向何处。”
暮沼惊讶,她折腾半天只得到了个令牌,而景肆玖竟是连暗道内藏人无法打开入口都发现了,看来他在京都所为怕是藏拙。
黑暗中不能视一物的暮沼明显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上的一道炽热视线,太过引人注意难以忽略,她意识到不对劲,偏了偏头道:“是有什么不妥?”
“你在竹林当真一无所获吗。”
一起开口,暮沼是疑问,景肆玖语气却颇为肯定,他肯定暮沼此行绝不会没有发现。
暮沼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和当时在王府对方拿着茶盏问她话时一样的不好预感。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昨夜被咬破取血的伤处也因为太久没喝水再次裂开,结了层血痂,一舔就是满嘴血气。
不用多作怀疑,她也并无隐瞒之意,只是刚在外头不知是否有其他眼线盯着不愿节外生枝罢了……
“王爷能确保此处必然安全?”
“自然。”
暮沼还是有些紧张,她嗓间发涩,语气都带着丝颤意:“那王爷可还记得,科举一案,我同王爷合作前的那番话,要得王爷的两个保证。”
“当然记得,你要我按律公办,寻出真凶。”
在景肆玖平静无波甚至堪称冷漠的态度下,暮沼缓神,呢喃说出景肆玖当时保证的话语。
“这是自然。”
……
“李悟省府上的令牌?这是你在那刺客身上搜到的玩意。”
“我觉得那人应该不是刺客,更像是官吏皇族在民间培养的一股势力,他一开始并没有对我置于死地,而是警告恐吓让我退离那片枯林。”
景肆玖和暮沼两人在暗道中向前行走,前者步履平地般轻松,后者则小心翼翼走得极慢,还要伸手跺脚试探路面是否平坦没有磕绊。
到像个蹒跚学步的稚子,跺跺脚,叉着腰,什么都要自己尝试。
景肆玖听着暮沼的分析不打断不评判,一边想着她刚开始学习走路的样子。
“王爷,你还记得我阻拦太子乳娘那次吗。”
景肆玖回答颇为漫不经心:“记得。”
“那次林子中的人是二皇女,我觉得她同绑走我的人脱不开干系,更甚者可能是同一人。”
“还有我给王爷说的民间,和今日那个脸上印有‘晁’子的男人怕是也有所牵扯。”
暮沼分析得头头是道,景肆玖冷不丁插话打断:“可有证据?”
这一句话让暮沼怔愣住,不过的确毫无证据也不能随口胡诌:“并无,目前一切都是我的猜想罢了。”
她不见失落,只是极力回想着在竹林那个男子的神情和一众反应,不断喃喃自语。
“他只听到官吏和皇族时瞳孔骤缩,神情躲闪,这点应该并没有猜错,只是官员和皇族他们是一起组织还是单个势力还不清楚。”
“还有绑走我要我在国子监配合行动的那个势力,脸上却没烙印,那个所谓的主子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二皇女也很可疑……”
暮沼断断续续的猜想和唠叨在景肆玖一个问话下停住,她猛的抬头看向前方,试图辨别他话中含义。
“那李悟省呢?他现在也是可疑之人。”
“暮大人,你可要罔顾律法,包庇自己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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