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顾律法,试问暮沼当真没有想过吗。
她扪心自问,将自己反复代入相同境地,发现不论如何,她都没有特意隐瞒的心思。
在明知令牌会给恩师带来滔天麻烦,却更清楚法不容情,如若恩师当真与此案牵扯,她还真做不到知情不报。
不忠不孝不义,那些命官的确没有说错,自己的确是此类人。
“王爷多虑,法不容情,竟行错事那必要承其恶果,暮沼虽官从六品却也熟知律法,断是不会做出徇私枉法包庇他人之过。”
暗道快走到头,暮沼冷声平述,回了方才景肆玖的疑虑。
说是疑虑其实好奇颇多,只见景肆玖大步跨前,越过暮沼,拦住她前行。
“你就不怕他和这档子事脱不开干系。”
暮沼被迫停住脚,比景肆玖还要疑惑的反问:“行错事承恶果,三岁孩童尚明白的道理,王爷怎么想不明白?”
景肆玖闷声发笑道:“你就如此自信李悟省这次也是被陷害,想也不想将证据交予我?”
“王爷貌似很好奇我的想法,这是为何。”
未做瞒报之事,只是合作而言足矣,现在又为何再而三番的问她做事想法。
脚下地面湿滑,暮沼步步小心,却还是被一粒凸起绊住脚,滑倒时下意识伸手摸索找支撑点,直到被不远处的景肆玖抓住手腕。
他的手指温度极低,像是冰凉的玉石,细腻冰冷,直直碰触暮沼的腕处。
手腕上指尖寒凉,把稳住身形的暮沼冻的打一寒颤,身上不由得起了些鸡皮疙瘩。
这是她才想起,对方的外袍一直披在自己身上。
一件缠着软剑的中衣,四月里对男子而言并不算冷,可实在抵不住暗道寒气太重,加上昨夜还下了春雨,导致暗道之中又冷又寒。
她还以为对方不怕冷,抗冻,可是腕上的手却并不是这样。
暮沼思绪飘远,幽幽叹了口气。
“觉得你好不容易从科举案里捞出李悟省,现今又如此轻易就将他推向另一个火坑,实在不解好奇。”
“暮沼,你这样还不如当时没救他。”
庙中古刹檀香近在咫尺,暮沼向后退了步,离景肆玖远了些。
“科举一案恩师本就无错,欲加之罪不也是罔顾律法。”
“清白者不应负屈衔冤,微文深诋者绝不能任其逍遥法外。”
在极度黑暗中,景肆玖恍然间好像看清了暮沼眼底的片片幽火,灼热、滚烫,热浪滔天,不论情义只讲律法,容不得半点不公腌臜。
“你不怕吗?”
不怕真的与李悟省有关系,不怕自己的恩师也是微文深诋者。
暮沼,你当真不怕吗。
“不怕,恩师心善刻板守礼,绝不会行不端之事。”
听了她的话景肆玖轻声低笑:“你就这般自信。”
“因为我从不行错事。”
语气笃定,话里带着一股子傲慢和骄傲,暮沼慢慢摸索着前行,景肆玖乐了半晌大跨步跟上,也不越过她,放慢步调和她保持并肩。
地道出口更为泥泞不平,蓄着很多积水,向上的石阶布满青苔,滑腻异常。
到了石门,不知从这里出去,外面是何景象。
暮沼伸手摸着石门,表皮平滑没有刻撰纹路样式,机关也不在门上。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声音空洞,后方无疑是有路的,只是开门的法子还需再想想。
在她顺着墙壁摸去的时候,景肆玖哗啦一声抽出软剑,长剑的破空声在静寂的暗道十分吓人,暮沼不由向他站着的地方偏头看去,虽说什么都没看见。
软剑插进石门夹缝,很快石门就出现了个豁口,月光透过它倾洒进来,很快就从一个小点变成了一大片。
石块簌簌掉落,拦着的石门很快轰然倒塌,变成脚下的一片碎石。
暮沼被眼前的场景惊到说不出话,她是当真不知越安王有如此本事,暴力破局着实……很迅速。
从门内出来这才终于重返地面,暮沼注意很快穿过眼前巨木枝干,看向了更前方的枯林,如此一切明了。
枯林查不出东西,是因为要找的在它后方溪流附近,被茂密的树木植被隐藏的极好,加上担心蒙面人同伙便没仔细搜查,险些真的遗漏此处。
暮沼在脑海里还原小学子失踪路线时,景肆玖缠好软剑踏着步子迈向她。
“暮大人可有想通此案手法。”
对方气息席卷而来,有些泛痒,暮沼皱了皱鼻尖,迎着月色,单手抓着景肆玖的学服外袍,像极了遗世的受难仙人,又像是寺里供奉的救苦救难的菩萨,渡了灵气变成人身降临凡尘。
只可惜是来守难的。
景肆玖微微低头对上暮沼的视线,从她的眼缓缓下移,看着她的唇张张合合,说的什么其实有些不清楚,只能注意到浅色的唇上那一点艳丽的创口。
“只差寻到真凶和小学子时间差的细节,就能彻底了结此案了。”
“这样,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即可,我……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步伐慌乱,毫无章法,景肆玖此刻颇有暮沼在暗道时的风范更甚之,他按着跳动如鼓的心口,低低暗骂道:“当真是昏了头了。”
竟然觉得暮沼有些好看过头,明明浑身都脏兮兮的……
可能是因为披着自己的外袍,所以看着比平日更为顺眼些罢。
看人走远,暮沼挠挠头满腔疑惑无人解,不过她并没有在景肆玖身上过多纠结,很快想清楚接下来要做的,就也慢悠悠的朝回走去。
话说回来,越安王刚刚耳朵好像熟透般,红得抢眼。
弯月似钩高挂枝头,月色如银洋洋洒洒的从床边落进屋内,拂在宣纸之上,飘在垂发之间。
孤冷春夜,寂寂独寝。
只掌了一柄烛灯放置案前,将暮沼认真的眉目照得影影绰绰,平添柔和。
梳洗后半干的长发披于肩上,尾处凝了水珠掉落在地,她披着件私袍端坐握笔,走势分明的字迹从纤长的指尖挥洒,收尾笔锋和窗头似钩的弯月重合,同星点烛火映在暮沼那双干净清澈的狐狸眼中。
轻轻放置好狼毫笔,看着整理好的线索暮沼勾唇浅笑,重点之处画圈标记后,将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置于烛火上,看着它被火苗燃烧殆尽,最后变成一捧灰,被窗外的风吹散,飘向他处。
……
“所以说,人做了亏心事,就会心虚。”
“你瞧瞧他那样子,畏畏缩缩的,说是没干啥事谁信啊。”
“发了笔横财死了对妻儿,就是他吧 ”
“横财?哼,我看是做了什么恶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却罚错了人,让黑白无常索了那可怜见的母子的命哟。”
酒肆大堂热闹非凡,街坊邻里和周遭做工的人无事便来此歇歇脚、喝点小酒,稍微熟悉些的直接聊起近来奇闻异事,暮沼稍作伪装混在其中,隐晦打量被议论的男人。
佝偻着身子,露出的肌肤黝黑粗糙,面上有一条从眼角延伸至耳后的伤疤,五大三粗的男人穿着普通粗布麻衣,低垂的脑袋在搬完货后恨不得贴近里衣中。
身上一股子颓废丧气劲,神情麻木,只重复着卸货搬东西的行为。
放下喝了两口的酒,暮沼左手撑头插话道:“他发了财怎么还能没了妻儿,难不成那两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不治之症吗?”
突然的插话让议论的众人多看了她两眼,所幸暮沼装扮成市井小生模样,除了更加白净些也不见得是个富贵人家,很快被热情的人们拉进了这场闲聊中。
“小兄弟瞧着面生,头次来这酒肆吧。”
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碗,暮沼笑笑点头承认:“平常家里管得严,让读书考取个功名,的确是头次来这地,不知道刚刚大哥们聊得是个什么事,听着颇为气愤就插了嘴,别怪罪啊。”
被暮沼一番话逗笑,聊天的汉子们摆摆手一点也不计较,其中看着年纪最小的替暮沼解惑:“他妻儿也不是什么绝症,开始时就是一般的发热,也不知为啥就是不知,拖着拖着那人直接失踪了好些日子,没人管没钱治硬生生从热症变了咳疾,他再回来时妻子在家里只剩一口气了,那小的熬不住走得更早,不知做了什么事发了财,找人治的时候,那看病的刚进门,妻子就给咽气了。”
“也就比小的多挺了一天不到,大家都说是因为这男人做事不干净,牵扯到了自己妻儿才让他们前后丧命。”
“可惜了活生生两条人命。”暮沼听完语气感慨,连连叹气的模样像是真的为两条平生素未谋面的人命惋惜。
围着闲聊的汉子难得也悲怀伤秋,离得近的脸上有圈络腮胡的人拍了拍暮沼的后背,半点没收劲把她拍得向前晃了晃。
“小兄弟倒是个心善的,只是这世道,人命着实不值个钱啊。”
话音未落看着晃了身子的暮沼,满目狐疑地盯着自己的手,震惊喃喃:“俺劲怎么这么大。”随即摇摇头,凶相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目光看着暮沼道:“小兄弟你身子也太虚了点,真的太虚了,俺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虚的汉子。”
看暮沼不信,络腮胡补充道:“屁大点孩子不算,你是真的虚。”
暮沼尴尬沉默,桌上其他人也频频偷看她,打量她有多虚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很是兴味的附和。
“瞧着是挺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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