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沼桌下的手撺紧了下袍,刚刚同她逗趣的汉子们纷纷朝声源看去,抱着结识一番的念头主动招呼。
“哎,大兄弟过来坐啊。”
熟悉的气息裹着酒香袭来,她身旁的人朝一侧挪开,腾出了她右手边的位置。
“多谢多谢,我正愁今日热闹没处坐呢,这不凑了巧,我做东请大家喝这酒肆最好的酒。”
景肆玖坐下后就挨着暮沼,腿碰腿肩抵肩,对方的温度透过薄衫热了起来。
桌上大伙乐在吃了好酒,更是一个个说起知晓的趣事传闻,好不热闹。
络腮胡大家叫他大胡子,他闷了口新上的烈酒,端着酒壶就来找暮沼,揽过她语重心长说回了虚不虚这茬。
“小兄弟,男人虚点真不行,不顶事。”
“俺看你年纪轻轻,咱有病一定要早治,像那张坡脚的媳妇儿和小子,就是小病拖大病走的,你合俺眼缘,也别嫌俺话不中听,丢脸和丢命这真真不一样。”
暮沼听着大胡子关心的话只能悠悠叹气,点头认下自己虚的事情,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可偏生新来的景肆玖是个不安生的主,他抬手将大胡子的手从暮沼身上挤下去,还将她往自己方向带了带,突然惊呼:“这位小兄弟你身量真小,是得好好补补啊。”
“方才离远看只觉得你虚弱了些,手一碰一比较,你这也太小了些。”
他的惊呼让喝酒的大伙将注意移到他们二人身上。
那个被说虚弱小兄弟被刚来的拉得离自己特别近,像是把人揽进怀里一样,高大俊逸的男人和比他小了近两圈的人,要不是知道小兄弟不是女子,这么一看两人颇为登对。
不对,登对?两人都是男子,登什么对!
还有……这小兄弟身量是挺小,尤其这么一对比,看得还有些活色生香,貌似是男子也不是不行。
被挤开的大胡子还在楞楞看着自己的手,本来凶悍的男人此时一脸茫然,呆呆愣愣的模样有了几分憨态。
看了半天用力握了握,拿着酒壶将剩下的酒一口闷掉,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转头看向给回答暮沼问题的年轻男人,指着自己的头带着醉意道:“我这有点奇怪,我可能坏了脑子。”
我竟然还想把手搭回去,搭在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比自己虚很多的男人身上。
不等人回答,重新拿了壶酒就又是一番壕饮。
桌上众人在莫名的心虚和诡异的好奇下醉得七七八八,让暮沼套话套的那是一个如鱼得水,何况还有景肆玖作为煽动气氛的辅助存在,很快就得到了关于张坡脚的所有消息。
离开妻儿外出时间七八日,正好与小学子失踪时间对上,只是还没有能定罪的证据证实他就是主犯,现在顶多作为嫌疑人,抓回去没个由头在这政局尚且不稳定的情况下无端生事怕是会引起民众不满。
并且暮沼也不愿让大理寺插手。
思及此她看向景肆玖,这人正懒散的转着酒杯,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觑眼看来,朝暮沼挑起眉,无声询问:“要我帮忙吗?暮大人。”
不理会景肆玖,暮沼心底暗骂,何况现在这人还是大理寺卿,要大理寺插手不就是寻他帮自己了?
那她拒绝。
大理寺那套严刑逼供暮沼自诩还算了解,太容易让犯人供词变成屈打成招,这反而有失公允,现在还不用行此极端手段。
张坡脚平日靠在酒肆帮工赚取银两,竟然已经有钱了,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干活呢。
暮沼注意到帮工结束,张坡脚去帐台领了工钱打算离开,顾不上喝醉想要给自己说话的大胡子,下意识拍了拍景肆玖,起身低呵:“走。”
出了酒肆跟着张坡脚走了好一段路,对方丝毫不察这让暮沼有了闲心,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冲动给景肆玖叫出来带在身边的行为。
今日的景肆玖同往常都不一样,他懂事故通常情,和不知做什么营生的百姓也能混成一片毫无间隙的自在相处。
讲话也多了些市井江湖气息,虽说还是不怎么中听就是了……
懂得恩威并行,又擅御上兼下,却是京都名声最坏的贵人,也是人人畏惧不愿招惹的存在。
他身上谜团和这科举案一样多,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起了极大的兴趣。
得天家宠信却又不爱惜羽毛,本事不错又善变多能,暮沼实在没见过像他一样浑身充满矛盾的人。
他们两人同张坡脚离得远,从街头看着他进了处土屋,邻里街坊看到他皆大门紧闭,倒是比景肆玖还像个瘟神,人憎狗嫌。
暮沼思考要如何潜入时,后领一紧,腋下多了只温热的大掌,她被景肆玖再次提溜了起来,只是这次显然比两人初见时温柔了些,也就眨眼功夫,暮沼被松开时就到了张坡脚的土屋檐上。
土屋檐上梁木结实,两人踩着如在实地,上面铺着层干草,下方竟是铺满了瓦片,明明看着贫苦万分的房子,却铺了普通百姓全然用不起的瓷瓦铺顶。
暮沼心思翻转,确定是瓷瓦无误后拽了拽景肆玖的袖子,贴近耳语:“劳烦王爷带我下去,这里太显眼了些。”
“不想做次梁上君子吗。”
不愿搭理景肆玖玩闹话,暮沼这次没有呛声耍倔,再度请求道:“王爷,可以带我去下面的屋子里躲着吗。”
语气平淡无波,毫无起伏,和往常贴上来柔情似水的姑娘不一样,暮沼还是第一次自己服软,虽没有别人那般温婉酥骨,却也算是进步神速,景肆玖当即不多作为难,拎着她瞬息转移进屋内。
不巧,能避开张坡脚的地方只剩下了堆放杂物的小隔室,隔室内放着好些书信、女子和小孩的衣物用品,剩下的空间十分涌仄,两人站着都紧紧相贴才能关好木门。
张坡脚此时也从室内一撅一拐的走出来,丝毫没有察觉般出了门。
暮沼同景肆玖呼吸缠绕,听见关门的动静从门缝看到张坡脚确实出去了,这才把贴身的景肆玖推开些许。
昨夜还说自己是女子的人因为意外和自己发生了诸多身体接触后仍旧坦坦荡荡的模样,让景肆玖有些哭笑不得。
大晋虽说国风开明,可如暮沼这般的女子实属罕见,难怪自己也分了些心思在她身上,瞧着确是个不在意男女大防的主,李悟省不教她,难不成她的父母也不曾教导?
从没在意过官场的景肆玖头次听到暮沼之名还是因为她做了好些利民公正之举,那段时间朝廷命官都会提及李悟省教了个好弟子,比起刻板守旧的师傅,这个徒弟倒是懂得事故的清醒之人。
提到她的时候他不经意就听了一耳朵,想起来李悟省那厮救自己时的确提到过收了个小弟子,可惜是个牛脾气的倔种,不听话难规劝,也不善学,明明脑子不笨却不使在正途……
于那些以上者评价那小弟子不同,景肆玖对那人着实没几分兴趣,与命官插肩而过时,还是听清了他们嘴里说的。
“可惜了,女子之身为官岂能走远。”
“那小判官姓谁名谁顾大人可知晓?”
“暮沼,沼泽泥泞深陷其中,这名……着实不好。”
原来李悟省那固执守旧的人,荒唐起来竟这般惊世骇俗,哪个女官竟是他推举的,还是那个善学却不学的倔种弟子。
旁人口中同李悟省所言当真不同,不晓人情的师傅教出的竟是精懂事故的弟子,该说不愧是三朝元老当今第一大儒学者吗。
还有,暮沼。
日沉之景和泥泞黑暗,李悟省一个学者给人起的这什么破名。
难听。
思绪纷飞,景肆玖突然发现,好似不论是从旁人嘴里听到的,还是近日相处自己所看到——
暮沼,都未曾提及父母长亲。
反而,只有将李悟省这位毫无血缘之亲的恩师,尝挂嘴边。
“王爷没什么事情就来帮帮忙吧。”
在堆放一起的杂物之中翻了翻,除了女子衣物和孩童玩具外毫无所获的暮沼开口相邀,试图让景肆玖加入进来成为自己的同伴。
“我为何要同你一起翻些杂物,动静小些别给人招来了。”
景肆玖仍待在门边,动也不动一下指挥着暮沼。
“那些麻布就别看了,你朝里找找,尤其注意下女子的物件,那种能揣物的更得仔细翻翻。”
手下动作利落,翻起东西来像极了个山间野匪,却豪迈中保持有序,翻过的地方也知道还原,这李悟省到底是怎么教的这人。
“暮大人手上功夫当真利落,练家子?”
刚拎起件破旧的女儿家小衣的暮沼霎时身形僵住,指尖不自然蜷了蜷,随意的像酒肆那些喝酒闲唠的汉子般,轻飘飘说道:“幼时迫于生计,做过些需要手上功夫的活计。”
“哦,什么生计?”纡尊降贵的景肆玖离开木门,走到另一处帮忙翻找,嘴上不停继续问着暮沼,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暮沼垂眸看着这件小衣新缝的布袋,将里面夹放的东西拿出,语气幽幽难辨,带着股沉闷坚涩。
“不做就不得生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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