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
孙敬远命人将嫡子喊来,屏退左右,沉声质问道:“你去过京兆府了?”
本就不是隐秘之事,孙怀瑜坦言道:“去过了。”
孙敬远追问道:“为何要去?”
孙怀瑜回答道:“江景辰忽然去寻京兆府尹,孩儿以为当中必有蹊跷,于是便也去了一趟。”
孙敬远气急,喝声道:“为父早就告诫过,不要去惹江景辰,不要去惹江景辰,你为何就是不肯听?”
孙怀瑜满眼不屑,说道:“孩儿并没有主动招惹,只不过是在尽分内之职,父亲又何必这般生气。”
监察御史掌监察百官之权,行弹劾之事。
于公,是为圣上,为朝廷监察百官。
于私,是为妹妹报仇雪恨。
孙怀瑜觉得自己并没有过错,紧跟着又道:“于公,父亲乃是御史台大夫,怎可对江景辰不法之举视而不见?于私,父亲身为人父,眼睁睁看着妹妹承受多年委屈苦痛,怎可无动于衷?”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若是对别事倒也令人欣慰,偏偏是对江景辰。
那是圣上要用的棋子,政事堂要去动他也就罢了,旁人哪里够格?
孙敬远气急,怒斥道:“当年之事,江景辰与你妹妹一样都是受害之人,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执念,非要公报私仇与江景辰过不去?”
孙怀瑜梗着脖子,反驳道:“并非孩儿心中有何执念,而是父亲无所作为,仇人当前不思报仇,却还极力阻止孩儿报仇,实在是对不起妹妹。”
“放肆。”
孙敬远拍案而起。
天下间,向来就只有子女对不起父母,不曾有父母对不起子女。
他膝下只有一位嫡子,自小疼爱。
想来是惯坏了,以至于目无尊长、不顾大局、不分对错,一味顺着心情做事。
此刻竟是敢顶撞生父,当真是不孝!
心中执念难解,多说亦是无意。
孙敬远当即下令道:“即刻起,你休假在家,没有为父的命令,不许踏出家门一步。等你什么时候养好了性子,什么时候再回御史台述职。”
孙怀瑜脸色铁青,愤然道:“父亲,您怕江景辰,孩儿却是不怕,若您以为停职对孩儿管用,那就大错特错了,只要孩儿担任御史一天,就绝不会让江景辰好过。”
言罢,拂袖离去。
孙敬远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长叹一声,喃喃道:“为父之所以这么做,实则是在保护你,希望你能体会到为父的苦心。”
御史台以御史大夫为首,家中以父为尊。
衙门休假,居家禁足。
孙怀瑜无法反抗,却不肯这般认命。
刚踏出衙门,就听身后有衙差呼喊道:“孙大人,这里有您的信件。”
孙怀瑜心中疑惑,从衙役手中接过信件,随后收入袖中。
西市,某间茶楼。
杨士钰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百姓,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费兄,你说孙怀瑜看过那封信件之后,会不会愿意配合行动?”
“若肯配合,只当是白捡了一份助力,若不肯配合,于你而言也无坏处。”
费兴仑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初雪过后,银装素裹,路上一行行脚印清晰可见。
“今天这场雪来的迟,却是比往年下的都要大,不知往后会不会引发雪灾。”
“费兄,这样的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眼下正是太平盛世,不可言灾。”
杨士钰好心提醒。
费兴仑摇头,轻叹道:“天灾年年有,不说出口,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杨士钰多少是知道好友的性子,也不争辩,只道:“此间无六耳,费兄高兴说就说吧,也不妨事。”
费兴仑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变,眉头紧锁。
“昌宗皇帝在位期间,连发三年雪灾,对突厥造成极大的影响。昌宗皇帝与大臣们商议过后,挥兵北伐,借天时之利大败突厥,此后顺利拓展大片疆域。”
“费兄,为何忽然说起成年往事?可是感慨你我生不逢时?”
杨士钰收回目光,本想再调侃几句,却见好友面色凝重,一时间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费兴仑望向窗外皑皑白雪,声音低沉,询问道:“你说,圣上心里,会不会也在打这样的主意?”
杨士钰想了想,回答道:“三年雪灾之况,百年难得一遇,当今圣上怕是等不到那般天时,应该不会寄希望于此处。”
费兴仑轻叹道:“这些年来,突厥屡犯边境,镇北军虽一力镇压,可也不是没有损失。百战老卒越战越少,新兵训练花费巨大,户部年年吃紧。就是这样的情况,圣上还想着扩兵,你说,这样对吗?”
杨士钰神情紧张,起身到门外巡视一眼,见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
“费兄,这茶醉人,你还是少饮些好。”
若不是醉了,哪里会来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他是官,刑部郎中,尚且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言半个字。
家国大事,哪里是一介布衣可以妄议,更何况是涉及圣上之事,连哼哼一句都是错。
费兴仑听懂了话中之意,笑了笑,说道:“一时有感而后,亦是酒后胡言,倒是让杨兄见笑了。”
这里是茶楼,桌上摆着的也是热茶。
屋内火炉烧得正旺,将漫天寒意隔绝在窗外。
一杯热茶可暖胃,却是暖不了心。
杨士钰拧眉,压低声音询问道:“费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费兴仑摇了摇头,回答道:“也无大事,只不过是时常在相爷身边,受其影响深远,虽是一介布衣之身,却也生出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只一场初雪,多出这么多的心思。
杨士钰可以理解,但并不表示认同。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想多了亦是无用。
“费兄,今日邀你出来,本是想在你面前得意炫耀一番,你这一句‘忧国忧民’,心境之高,实在是让小弟有些无地自容。”
“我知你做了完全的准备,但还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小看了江景辰才好。”
“费兄这是何意?难道说是觉得小弟哪里安排不够周全?”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许是我想多了吧,总觉得江景辰有着不属于少年人的心性。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
费兴仑本想说好像相爷,可又觉得这般说话未免太过抬举,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就好像四五十岁的老者。”
杨士钰失笑道:“费兄尽是拿我寻乐逗趣。”
费兴仑也觉有些荒唐,同样笑了起来,举杯道:“说起来,还不曾恭喜你,以茶代酒,贺你又添子嗣。”
杨士钰面色一红,说道:“这事说起来,好似做梦一般,此刻想起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费兴仑笑了笑,转言道:“杨兄,可曾听过蚍蜉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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